声途·生途
我在回声里听见自己,
那声音既非祈祷,也非回答。
声途(对往昔的追忆篇)
遇
“可我终究回来了。一边发冷,一边……留了下来。”——YF
2018年的年中,在C不辞而别的阴影下,我吞掉了一大把丙戊酸钠片。那时,我本以为世界会剧痛,或坍塌,可结果只是极其安静的脱离。
魂灵撑起身子,看着我低头扣紧药瓶,像关掉一台旧收音机。身体一寸寸变冷,胃先麻木,指尖随后,整个人彷佛堕入无声的深渊。
那种冷,像冬夜的冰霜,从胃底爬上指尖,再蔓延全身,像有人悄悄吹灭了心里的烛火。
但,不知怎的,我却仍竭力吐出那些本该“带我走”的东西,并看到了很多人的身影,爸爸有些佝偻着的背、妈妈情不自禁的泪花、还有那个从未真正离开过的自己;想大喊,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
我未能昏过去,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这世界第一次那么寂静,我方才明白:原来,死并不喧闹;它,只是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我终究回来了。一边发冷,一边……留了下来。
或许,生念从未熄灭。
它藏在字里行间,藏在我提笔时的每一丝颤抖中。
既然文字还能书写,思想就有容身之处。
既然道路还在脚下,希望就像野火,总能在灰烬里复燃。
可即便这样,我的精神,还是日复一日地萎顿了下去。两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正躺在床上逛百度贴吧。彼时的我,像个被掏空了内核的布偶,走几步就喘不过气。点开推送,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条来自“CV”吧的帖子的题目:“知道你们不爱听这些,我就一个人絮絮叨叨”。于当时的我而言,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但或许是出于好奇吧,我竟认认真真地阅读起来……
原来,那是一则由男生Q——一位从小接触有声语言艺术的吧友撰写的科普帖。里面主要讲了网络配音圈的各个工种、广播剧的制作流程、新人入圈容易踩的坑和买录音设备的注意事项等内容。看得出来,这个作者年纪不大,却对许多事物都有着独到之见呢——这,就是我对Q的第一印象。
从那以后,去CV吧签到,阅读Q撰写的科普帖,几乎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经同学介绍,我还下载了猫耳FM这个APP,开始收听Q参演的广播剧。他写出的一段段文字、说出的一句句台词,宛若一片片轻飘飘的树叶,缓缓地落入了我内心深处那片已然冰冻的湖泊……
绊
“应初,我大概知道你想谈什么。可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自己的情况自己可以调节好。”——Q
次年2月,我偶然在某社团的交流群里看见了Q的ID——这也是我第一次距离我所欣赏的人如此之近。我开始默默地关注他的QQ空间动态,感受着那里的一份份伴我走出抑郁,回到人间的力量……
那之后不久,我就以“梅应初”一名作代号,加入了Q新建立的配音交流群“秦家大院”,并开始筹备自己的古风言情广播剧《荷语》。不善表达的我,也从刚刚开始时的不知谈些什么好,到入群的第三四天开始在群里发送一条条语音,还眼熟了几位新的小伙伴……
那个时候,我就感到,我和这些新伙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入群之前,我总认为,别人尊重我,是因为,我很优秀;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人家尊重我,是因为,人家很优秀。
于是,我带着自己的问题,给Q发了私信:
“群主您好!我发您这则消息,是想问一个问题。”
“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我是广播剧圈的一名小萌新,现在正以策划身份筹备自己的作品。”
“可是,我偏偏对导演的工作很有兴趣。”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听众,根本就弄不明白圈子里常说的‘戏感’是什么,更别提如能甄别配音演员们戏感的好坏了。”
“当别人在吐槽某部广播剧里某某配音演员的戏感不行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加入这个行列。可是具体哪里‘不行’,我死活说不明白。”
“当别人在夸赞某部广播剧里某某配音演员戏感不错的时候,我也还是一脸懵,不知道该从哪些角度评价这个‘不错’。”
“期待着您的解答,谢谢!”
可令我惊讶的是,他和我谈了很多,很多。从我问题里的导演的工种讲到我一直不甚理解的关于戏的内容……还在经我同意之后,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发到了“秦家大院”里,并打字道:
“我要点名表扬一下群友梅应初,第一是知道思考,第二是知道说出不懂的东西。她提出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我也抛给你们,你们思考一下,不妨说说自己是怎么想的”。
“老师”。
那以后,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了Q,也第一次这样称呼了一个与我同龄的人。
“你对Q好尊敬啊。总是叫他秦老师”。群里的小伙伴曾这样和我说。
“那是因为,你们的Q真的有让我服气的地方啊”,我如是回答。
“人为什么总在仰望?”
第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复赛现场 ,评委们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入围的百余名选手。
虽然现在的我还是难以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会永远记得,曾有这样一位同龄的异性,他让我欣赏、钦佩、仰慕;敦促我不念过往,努力面前。
或许,这,就是欣赏一个人的根本所在。
“我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其实是一个很差劲的死小孩……”
正值换季时节。在一个看似普通的下午,我的指尖一遍遍地犁过眼前的手机屏幕,那样仔细地阅读着被我称作“老师”的Q发出的QQ空间动态。不知怎的,感觉心里好难受,疼,就是疼。
原来啊,Q,你,也不是神仙啊。
你和饱受心理疾病折磨的我一样,也会郁闷,也会颓废,也会有着种种的困扰啊……
“老师,我想和您谈谈……”
我迫切地打开了与Q的聊天界面。把自己对抗抑郁症的事情告诉他,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应初,我大概知道你想谈什么。可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自己的情况自己可以调节好。”
看到Q的回复的那一刻,我的嘴角倏地弯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弧度。
原来啊,这一切的一切。Q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很多事,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根本没有勇气告诉他。
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有多么仔细地阅读着他的科普帖,一遍,又一遍;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因为听了他在2019年初录制的声线展示而拾起了手中的笔,去参加第二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曾从默默关注他,到一点一点接近他,到和他讨论问题……没有勇气告诉他,我进入了网络配音圈,开始策划并编排广播剧,都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在梅应初的的青春里刻下了何等重要的一笔。他知道的,只是有一个名叫梅应初的女孩那么辛苦地劝他去看心理医生,辛苦到了最后,却依旧“一事无成”。
我并不后悔遇见他,不后悔我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太远太远。这些,都仅仅只是我在成长历程中,必然要付出的某种代价。
真的,梅应初一点也不后悔。
我曾看到过一句话:
“把每一个转角的微笑,都当做一场谢幕的表演。”
Q,我想,我是做到了。
以后的我,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痴狂,我不会再如此追随一个“我欣赏的人”的脚步,不会再为了谁而去探索一个全然未知的领域。
就算他是Q——或者,另一个Q。
可是啊,Q。我人生这段绝无仅有的时光终将过去,和你一起讨论问题,是我多长时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它如今真真实实地发生了,我却再也不会有曾经想象中的欢欣雀跃了。
我用我的年少我的轻狂我的幼稚我的倔强,换取了曾经的自己梦想着的全部——父母那所谓的“理解”、周围人的“同情”,还有Q的话语。可是,这段同配音、同广播剧共度的时光已然回不去了。我把我的骄傲我的固执我的暴烈我的不屈都输给了时间,而它报以我坚强、隐忍和世故。它让我果真成为了一个温婉的女子。我开始懂得收敛懂得敷衍,懂得不尖锐才是尖锐,懂得不公平才是公平。原来,数学题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因为它总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就算它是曾经读初中时,让我吐槽到今天的那道“无解”。
念
“可对你来说,这,真的就是一个念想了吧。”——M
2020年4月底,广播剧圈的前辈姜倩姐姐创立了一个和有声语言艺术相关的网站“Hello配音”,并鼓励我们在网站里讲述自己和这个圈子的故事,还发起了投票评分活动,第一名还会有由她颁发的奖品!
或许,姜姐姐至今都不曾知晓,在当时的我看来,她创立网站的这个行为本身,比当时滚动播报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还要“动人心弦”。我几乎没有丝毫的犹疑,脑海里最先跳出来的,便是我那被名为“Q”的光芒照耀着的“声途”。
其实,早在几十天前——
“我觉得我的沉默应该能够表达我的态度。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你对我而言只是我的“学生”,我没办法给予这样感情的回复。而你产生这样的情感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好,没接触到更多优秀的人。爱和被爱都是自愿的,也是无法强迫的。而我的心灵已经被一些俗事占据,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我想的事物。这对我来说,是种罪过。”
当Q的QQ头像闪烁着弹出拒绝我的表白的文字时,我的心,不禁一颤。
Q,原来……
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啊。
事实上,人的心中,总有些隐秘的期待。
在未出口时,尚不能辨别它的形状。
而说出口后,它便死掉了。
此刻,滨城雪后初晴,所见之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像极了那日我递给自己的一大把纯白的丙戊酸钠片。
彼时日光斜斜射入,窗外的山茶树上漆雪点点。几朵嫣红的花苞将将在碎雪中温柔地探了出来。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未结,力不次。”
剧情歌里,配音演员L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句念白,正是书法家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中的句子。
收到他的消息时,我们两人相隔不过千里。但,又好似隔了一片茫茫的海。
不知怎地,我竟再也想象不出Q此时的生活,再也想象不出他此时的心情、神色与容颜……
当我把自己写的内容贴到“Hello配音”上后,圈内的朋友们马上给予了不同的回应:
“应初的故事,不论是文笔还是经历,我看了后真的好想好想哭。”
“梅应初,谢谢你——还坚持着,还热爱着声音,在这个圈子发光发热!”
……
“诶,应初应初!”
那天晚上,圈内活宝级别的配音演员——男生M拨通了我的号码。
“嗯,你好啊,M。”我的语气里,不觉平添了一份难掩的好奇:他怎么突然想起联系我来啦?
“我看了你写的那个,嗯……摸摸头。”M带着京腔的普通话里,竟蕴含着某种莫名的情愫。
就好像,他透过我的故事,看到了当年刚接触配音的自己。尔后,M沉默了几秒,试探着问道:
“应初,你文中的男主人公,那个‘Q’,究竟是谁啊?我认识吗?”
“嗯,你认识。”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低下了头,只见月光如一泓清泉,静静地流淌在地板上。
“哈?!该不会就是Q吧?!”当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M不由怔住。
接下来,是片刻意味深长的沉寂。许久,那头的M如是说道:
“应初,这次的投票,我一定把我的那一票给你!对别人来说,倩姐给他的奖品就是个普通奖品,可对你来说,这,真的就是一个念想了吧。”
“谢……谢谢你,M。”我挂断电话,任心潮再一次汹涌。可不知为何,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原来我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Q啊……
途
在这段声途过后,我又将……走向生途。——YF
时光荏苒,转眼间,我接触有声语言艺术已有七年,真正步入这个圈子也六年了。而我想,在这段声途过后,我又将……走向生途。
——“是你们……救了我?”
2018年的那次并未成功的自杀后,急诊室里的我这样询问眼前的一位年轻女医生道。
“不,小妹妹。是你仍存生念,以至拯救自己。”
哦?她的话,让我怔住。
原来,那时我“看到”的东西,并非我生命中真实存在的任何一件事物。
那,只是我的幻影。
大梦醒后,我仍是孑然一身。
既无可留之人,亦无可失之物。
既然并未走向死亡,便是天意使然,让我继续苟活世间。
儿时,我曾听闻佛家言道:“世间诸般苦厄,唯‘爱别离’与‘求不得’最是伤人。”
直教生者肝肠寸断,苦楚万分。
那么……他呢?
——我心中,那个如神祗一般的Q,根本就不存在。
他,不过是我魂牵梦萦,内心痴念化作的幻影罢了。
正因如此,我们之间,总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怕是比天人永隔更为遥远。
唯有以笔墨勾勒其身姿,以文字铭刻其脚踪,才能令他得以恒常永驻。
让他的存在,不因我的消逝而化为泡影。
那么,便以这种形式,让“他”,化作不朽,让“我”,也化作不朽。
……
就算五年前的我,并没有如愿拿到那个被M视作“念想”的奖品,就算在未来的某一日,天边的暮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弯昭示着暗夜的新月——
那,又如何呢?
我依然,拥有着那仰望星穹,渴盼黎明的权利。
虽说得不到东西才会永远美好,虽说唯有失去才能教会人们珍藏……但是,不去试着拥有,不去试着在一次次拥有中学会惜取,我们的人生,究竟还有何乐趣可言?
忏悔与遗憾,绝不应该成为我们唯一的生活导师。
况且——
人生苦长亦苦短,能够拥有某一刻的幸福,便已足够了。
不是吗?
后记
声音,曾是我为自己寻找的另一个宇宙。在那里,我可以是“梅应初”,可以是任何剧本里的角色,唯独不必是那个被现实重压的“YF”。
Q,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我投射所有理想与仰望的“彼岸”。追寻他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自我救赎的朝圣。我借由他的光,看清了自己想走的路。尽管最终发现,神坛之上亦是凡人,但那份因仰望而生的、向上生长的力量,是真实属于我的。
这条“声途”告诉我:所有的追寻,最终价值不在于是否抵达了那个特定的偶像的世界;而在于追寻途中,你发现了怎样的自己,创造了怎样的世界。感谢那段旅程,它让我知道,我还可以用声音建造壁垒,并在其中,寻到回响。
生途(对当下的记录篇)
1.我带着我的散文集报名了漓江出版社的扶持青年作家创作的冬令营。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我要继续我的纯文学写作,哪怕读者只有未来的自己。
2.我决定三战台北文学奖,申报年金类。希望可以因此在海峡对岸认识更多信仰文字力量的人。
3.这一年多,我的体重从230斤减到了180斤。
4.我收到了那个常常和我探讨政事的南方的蓝颜知己邮寄来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报告文学作家钱钢的《唐山大地震》。
5.我和市内的一家已有二十五年历史的独立书店的老板夫妇熟悉了。每次见面,彼此都能谈论我们感兴趣的作家学者,谈论那些已经快要被人们遗忘的时代。
6.我在帮助我出远门的朋友寄养他家的蓝猫——康康(她的名字不必用字母代替)。
生途(对未来的展望篇)
1.我要努力攒够钱,跟那些在“大家谈culture”公众号的官方社群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去各地游学。
2.为了让自己更加健康,我的体重一定要减到120斤。
3.我必须要读完《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倒转红轮·俄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回溯》还有《第三共和国的崩溃》。
         
        
啾咪啾咪